(12)

車子靜靜駛回桃園方向,寂靜的高速公路除了各款車輛的引擎聲及偶然掠過的呼嘯聲外,一切,都安靜的彷彿可以聽見心跳聲。

也許,這聲音中穿插了幾段碎裂的痕跡,被刻意忽略。

悶,

很悶。

煩躁地按下自動窗的開關,我點了支菸。

「哈、哈啾!」一陣陣噴嚏聲像是抗議似地響起。

我看向小雨,只見她不好意思的抽出面紙,「我……對煙味過敏。哈、哈啾!」

聞言,菸像是燙手般的被我立刻捻熄。「抱歉。」

「認識晨風哥哥這麼久,到今天才知道你會抽菸。」小雨揉揉紅通通的鼻子,向我問道:「男人工作應酬……都要菸酒不離嗎?」

「妳不喜歡?」我左手支著下顎,看著小雨略為沉吟。

小雨搖了搖頭,「我知道晨風哥哥的工作有時候必須要喝酒交際,這很難避免的。可是酒喝太多對身體不好,菸抽太多也很糟糕……」

聞言,我將口袋剛開封的菸,扔到車內垃圾桶。「我答應妳,現在開始戒菸;至於酒……非必要我盡量不碰。」伸手揉揉她的髮絲,不喜歡她擔憂的眼神。

小雨開心的笑了,隨後又黯然地緊緊握住我的手。「晨風哥哥,很痛,對吧?」

「妳害怕嗎?」我看著小雨,她搖搖頭。「抱歉,我不該讓妳無端牽扯進來。」

「不是晨風哥哥的錯,是我自己硬要跟你來的……」小雨嘟著嘴,「我實在聽不下去你哥哥那樣傷害你……你們明明是親兄弟,我搞不懂──」

「無所謂。」憐惜地捏了捏她的臉頰,我想灑脫的給個笑容讓她安心,胸口卻有個化不開的瘀漬,壓迫著神經,不自覺地,冷漠。

和余辰夜這打從出生就註定的仇恨,也許只能用一方的血才能消弭。

小雨,這本早就寫好悲劇收場的戲,實在不適合讓單純卻細膩的妳品讀,或者該說──

是我一開始就不該接近妳。

意識到這一點,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。

我,是不是該放棄了,該放棄了……

「小雨,告訴我,」我慘然一笑,「如果一個人失去了心臟,還是可以活著吧?」

「不可以放棄!」小雨用力抓著我的手,「選擇戴上冷漠的面具,你只是逃避而已。」

「我──」

「晨風哥哥,我沒有放棄你。」

怔忡地看著擋風玻璃,感覺心牆漸漸剝落,我所築起來的武裝,在這女孩面前,崩裂。

「可是小雨,如果我希望妳能放棄呢?」苦澀地朝她笑了笑,「就當作沒有那個下雨天,當作我不曾進過那間網咖,當作──」倏地,我止住了聲音。

豆點兒大的淚珠,自小雨臉頰滑落,她安靜的看著我,臉上盡是哀傷。

一陣刺痛像是電擊般的滑過胸口,第一次看見小雨這樣的表情,我有些懊悔。

「晨風哥哥,你決定連我都要捨棄了嗎?」

 

如果沒有那個下雨天,如果我不曾進過那間網咖,是否現在我就不會讓妳心痛……

 

「你說那天你和小雨去了那個地方?」智仁舒舒服服地躺坐在辦公椅,雙腳還跨放在辦公桌上。「那……有見到想見的人嗎?」

我沒有回答,將點著的菸丟在煙灰缸上,靜靜地看著煙霧繚繞的迷濛,彷彿這樣可以帶走擱在心裡那份沉重。

像是想到什麼似地,智仁起身坐落在我面前。「余辰夜那小子是不是又口無遮攔了?」

看他難得認真嚴肅的表情,我淡然一笑:「我想你應該有能力保護好蕾蕾吧。」

「也要看他夠不夠本事。」智仁彷彿被煙霧燻煩似地捻熄了菸。「這次就算你說情,我也不會客氣了。」

「智仁,我並不想拖你們下水。」我嘆了口氣,「欠你們的,我已經還不清了。」

要說我還有什麼好顧忌的,大概就剩下眼前這位生死之交了吧。

「兄弟還要客氣什麼?」智仁咧嘴一笑。

「智仁,辰夜是個瘋子。」我從口袋裡拿出擬好的辭呈。「你和蕾蕾也是歷經風風雨雨才能在一起,我不可以太過自私……」

智仁接過辭呈,連看都沒看便撕毀。「余晨風,我相信你清楚我的固執,我也相信你記憶並不差,我說過除了辭職以外,其他事都好商量。」

我起身,拎起西裝外套。「我會將該交接待辦的事情處理好才離開。」

「余晨風!你曉得當我看見渾身是血的你倒在路邊時,我的心情是什麼?」智仁氣極的一把將我拽回沙發。「你曉得蕾蕾看著正在急救的你,她的心情又是什麼?」

「我恨不得殺了余辰夜,要不是他和你流有相同的血,要不是顧及到你,三年前他早該下地獄去了!」智仁狠狠揪住我的衣領,「既然當年我們決定介入就不會想到退出,現在你卻想讓我們置身事外?太晚了。」

用力揮開他的手,智仁赤裸裸的義氣讓我難以招架。「無所謂。只要我消失,這一切都會回歸平靜。」

忽覺臉頰一陣刺痛,一抹血腥自口內滲出。

智仁握了握拳頭,「如果這一拳你醒不了,我很樂意替你呼叫小雨……」

小雨……我心痛地癱坐著。

實在不願意讓這些醜陋的是非染進她單純的世界,可是……

──晨風哥哥,你決定連我都要捨棄了嗎?

小雨哀戚失望的淚臉,在我腦裡始終揮之不去。

「智仁……我輸不起。」雙手抱著頭,我痛苦地低喊著。

曾幾何時,我連呼吸的空氣都挑剔到需要擁有她的氣息?

「風,她和葉宣彤不一樣。」智仁拍拍我顯得頹喪的肩。「更何況以你的能力,想保護她並不困難……風,我們都不是當年的小毛頭了。」

我緩緩地抬起頭來,智仁鼓勵似地眼神透出肯定。「你應該要相信你,余辰夜抓住的弱點並不是小雨,而是你已經習慣對他的讓步。」

因為父母從小灌輸的教育,就是要體恤身體不好的哥哥,所以在不知不覺間,失去成了習慣……

也因為這個習慣讓我傷害了我最不想傷害的人……

──晨風哥哥,我沒有放棄你!

小雨的聲音在我心裡喊著。「智仁,我實在很差勁……」

「還好啦,起碼你挺有自知之明的。」

深吸了口氣,我重新整理紊亂的思緒。「謝了。」

「要是放你這個耐操又萬能的人材溜走,恐怕蕾蕾會把我揍死。」智仁垮了垮臉,隨即又哈哈大笑。「今天不是二十九號嗎?」

聞言我看了看手錶,「嗯,我約了謝鳴駒六點碰面。」

「風,積極點。」智仁遞了個包裝精美的禮盒給我。「幸福不去爭取,你永遠都會錯過。」

「她的快樂就是我的幸福。」我明白智仁著急的心情,只是我更明白很多事情是無法強求的。「我願意等。」

「早知道你死心眼的,好在我事先打聽過美國廟寺的事了,免得你想敲木魚找不到地方。」智仁倒了杯茶,喝了一大口。「對了,你對沈孟荷有什麼看法?那朵野玫瑰挺嗆的。」

「不予置評。」

「我說這位余大少,人家追你追到公司來不談,那天你又門戶大開讓公司的職員免費觀賞會客室上演的火辣鏡頭──」

我微一挑眉,「火辣?智仁,你該看眼科了。」

「……不說這些,但外面那些流言傳的比我講的還要生動有料,你這個當事者現在還涼涼地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──」

「我會記得請人事部經理好好整治公司風氣。」見智仁愈說愈激動,短時間內是不會結束這話題的樣子,我隨手拿了份桌上的雜誌,應付似地答著。

「很好,你就最好繼續維持這個態度!」智仁有些氣結,「風,你真的失身給她了嗎?」

我翻著雜誌,對於沒興趣的事物,我不想浪費時間。

「風,我給你的薪資……有沒有哪裡不滿意或不夠的?」

「沒有。」

「那……你並沒有出賣自己的肉體,當她的小狼狗囉?」

「……智仁,我記得你說過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朋友。」我擱下雜誌,穿上西裝外套。

「這跟我剛剛問你的事情有關係嗎?」智仁納悶地看著我。

「我並不記得跟我一起長大的孫智仁……智商有這麼低。」關門前,我淡然向智仁說道:「沒有根據的傳言,只有笨蛋才會相信。」

 

晚上七點。

我依約帶著謝鳴駒來到了小雨工作的地方,一群女人忙進忙出,會場佈置得很簡單,但慶生的意味卻很濃厚。

「你們來啦?」沈孟荷頂著淡妝,帶著含蓄的笑容朝我們走來。

「這位是……?」謝鳴駒先是看了我一眼,隨即又看向沈孟荷。

「我是沈孟荷,雨心的表姊。」沈孟荷得體的向謝鳴駒握手示意。

「我是謝鳴駒。」

「我還真羨慕雨心吶,有了你這麼帥的男朋友,還有一個這麼寶貝她的乾哥哥。」沈孟荷不著痕跡的向我貼近,酸意甚濃地笑道。

「多虧小雨有余大哥的照顧,讓我可以很放心的把注意力放回學業上。」

聞言,我略微挑眉。

猶記不久前,謝鳴駒的敵意是那麼深刻,現在這番話的意思……?

總覺得隱隱嗅出個不對勁。

「難道你不擔心乾哥哥最後會取代了你?」沈孟荷唯恐天下不亂似地笑著。

謝鳴駒臉色微沉,見我正盯著他看,趕緊乾笑了聲:「我──」

我睨了眼謝鳴駒,「小雨並不隨便。」淡然地話像是刺著了現場的一男一女,沈孟荷僵著笑臉,謝鳴駒則低頭不語。

「小荷!」一陣男音打破了剛升起的尷尬氛圍。

「不好意思,余先生要勞您帶鳴駒……我可以這樣稱呼吧?」沈孟荷停頓地看了眼謝鳴駒,後者無所謂的擺擺手。「請先隨意逛逛,雨心被我們支開外出,應該等等就會回來了……」

不想繼續瞧見她那過於閃爍不安的眼神,我走到中庭。

「余晨風。」謝鳴駒扯了扯領帶,十分不自在地遞了杯雞尾酒給我。

我接過杯子,「有事?」

「我輸了。」謝鳴駒想灑脫的聳聳肩,卻有些狼狽。「我輸給你,也許不甘願,但也算心服口服。」

正在努力理解他這番話,「說清楚。」

「你的肚量讓我折服,換作是我,今天這個場合我就不想讓你知道。坦白說……」謝鳴駒灌了口雞尾酒,「沈孟荷說中了,你這個乾哥哥已經漸漸取代了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,只是她一直沒去深思過,小雨是個非常遲鈍的女孩。」

「或許你會錯意了。」我看向掛滿燈飾的松樹。「她很重視你,而我,一直站在“哥哥”的立場。」原來白天不怎麼起眼的松樹,到了晚上經過五彩繽紛的燈飾點綴,也可以這麼燦爛……

「但是你可以一直維持“哥哥”的立場多久呢?」謝鳴駒鬆了鬆領帶,「感情是很難控制的,雖然目前你還能夠安於現狀,但這種情形可以撐多久?」

「你不需要試探我。」輕啜了口淺褐色液體,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地我緩緩道:「我從未想過介入你和小雨,如果你可以讓她一直快樂的笑著,我可以一輩子只當個哥哥。」

「哇!這個派對是……?」小雨驚喜的聲音自廳內傳了過來。

「只怕……」謝鳴駒與我擦身而過前,意有所指的扔了句:「你的心早就已經背叛了你的意志,余晨風。」

「鳴駒?你也來了!」

看著小雨興奮地抱住謝鳴駒,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臂,快樂難掩幸福的笑容,是我怎麼樣也給不起的光芒……

抬手遮著有些刺目的畫面,孤身立於遠處的我,似乎比較適合待在角落……

就像是腳邊的小草,奮力成長後卻連陪襯的資格都沒有,只能靜待著被斬除的命運……

原來我連陪襯……都沒有資格。

呵,余晨風你怎麼又忘了你該扮演的角色呢?我苦笑地搖搖頭。

小雨,生日快樂!

我舉杯遙敬廳內的佳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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