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15)

二月三日,太陽難得的探出臉,在冬天裡罕見地溫度有些炎熱,我一手握著方向盤,悶著一張臉,專注看著路況。

「哎唷!難得出來玩,你的臉不需要臭成這樣吧?」坐在副駕駛座的智仁,不時遞來果汁、零嘴點心,討好似的笑臉讓我臉色更沉。

「為什麼你們也在車上?」我先是瞪了眼智仁,又瞟了眼後視鏡正在跟小雨一夥人玩撲克牌的蕾蕾。

「耶,提供這台休旅車的人是我吶!」智仁咬著餅乾,「再說主辦人都沒反對了,你這個跟班的有什麼資格抱怨?」

「既然如此,你可以順便充當一下司機……」

「沒關係,我會全力支援你的!如果你真的很想睡,我也不是那麼沒良心的人。」智仁瞭解似的丟了兩顆口香糖到我嘴裡。

「晨風,智仁他為了參加這個禮拜的活動,昨天特地通霄開會工作喔!」蕾蕾拿著撲克牌,用力掐住我的臉頰。「你應該不敢把整車的人命丟給一個睡眠不足的傢伙吧,嗯?」

微微皺著眉感受著右頰傳來的刺痛,智仁笑著一張太平的臉,調整好座椅的角度,滿足地閉上眼睛假寐,我只好認命地專心開車。

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……!

「余晨風,我也會開車。」謝鳴駒突然湊過來,「如果你累了,到下個休息站換我開。」

「不需要啦!晨風每天都開長途車,他已經很習慣了。」蕾蕾遞了瓶冰咖啡給我。

「要不然叫姊姊跟智仁哥哥換位置啊!」小雨也跟著湊過來,「這樣姊姊可以陪晨風哥哥聊天,智仁哥哥睡在後面也比較舒服。」

「不可以!」謝鳴駒在我未開口拒絕之際,搶先一步的吼著。

小雨被他突來的吼聲嚇了一跳,不解地看著他。「鳴駒,我們不是說好……?」

說好……?換我納悶了會兒,透過後視鏡看了沈孟荷一眼,卻見她不為所動地看向窗外。

「不、不是啦,我是說坐在旁邊還要幫忙看地圖,妳們女孩子通常對地圖沒什麼概念,萬一報錯路這不是讓余大哥困擾嗎?」謝鳴駒乾笑了聲,匆匆解釋著。

「也對!」小雨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,「抱歉喔,我沒想到這一點。姊……」小雨湊到沈孟荷耳邊,沒多久倆個人都笑開了。

謝鳴駒神情不安地看著她們倆個,張口欲言又止的重嘆了口氣。

「晨風,你不覺得這趟旅行開始有趣了嗎?」蕾蕾戳戳我的肩膀,「我警告你最好繼續悶不吭聲地旁觀就好,別打壞我看戲的興致;當然,如果他們敢傷害她,不用你出馬,我也會狠狠修理他們的!」

「妳們只要別興風作浪就好。」我只覺得心裡那份不好的預感愈來愈強烈,頭上那頂烏雲好像已經漸漸成形……

 

不知道開了多久的車,在後面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咕嚕交響曲後,睡飽的智仁在睜開眼時第一句話就是「吃飯。」

於是,順著蕾蕾的指示下,我們選在台中一處餐廳停車歇息。

「晨風哥哥等等!」小雨拿了包溼紙巾遞給沈孟荷,將她往我推過來後,眨了眨眼,又蹦蹦跳跳地到謝鳴駒身邊。

「開車很累吧?」沈孟荷抽出一張紙巾,抬手想替我擦拭臉上的疲憊。

我不語地站在原地,任由她擦拭著;有些難受地看著小雨朝我送來「加油」的手勢,她身旁的謝鳴駒則一臉不悅地瞪著我。

「我知道你很討厭我。」沈孟荷邊擦邊小聲說道。「但這是你的寶貝妹妹授意我這麼做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因為你,我愈來愈想奪走她身邊的一切。」

「妳又想玩什麼把戲?」

「你很快就會知道……」沈孟荷詭譎地笑了笑,「余晨風,你的確是很有個性的男人,我也從李雨心口中聽說了很多你的事。」

「那又如何?」我微一挑眉,不甚在意的回著。

「如果我和余辰夜聯手,你想可能嗎?」

「我說過,只要妳想傷害她,就算妳是女人也一樣。」

「余晨風,失去葉宣彤或者失去李雨心,對你而言,哪個比較痛?」沈孟荷媚笑了聲。

我微怔,開始重新打量眼前這心機頗重的女人。

「那我也很好奇了,如果照片上這個男人知道這幾張帳戶明細之後,會有什麼樣的反應……」蕾蕾揚揚手上的文件及照片,笑得十分邪惡。

「妳──」沈孟荷飛快地抽走文件及照片,翻了幾張,吃驚地瞪著蕾蕾。「妳怎麼──」

「我怎麼會知道妳和這糟老頭暗通款曲,又怎麼會知道妳偷挪他的錢是嗎?」蕾蕾笑了笑,「沈小姐,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,這句話請妳好好放在心上。」

我靜靜地夾在她們中間,對她們的手段著實不敢領教。

原來最毒婦人心這句話是其來有自……

「原來妳暗中調查我?」沈孟荷不以為然地笑道:「就算是真的又怎麼樣?」

「我一向不喜歡『陰險』這兩個字,但是如果有人想要領教的話,那又另當別論。」蕾蕾斂起笑臉,冷冷地放話:「我相信妳應該清楚什麼人是妳招惹不起的……」

「……我記住了。」沈孟荷恨恨地說道。

望著沈孟荷離去的背影,我靜了半晌:「蕾蕾,妳不該介入。」

「你以為我是為了你嗎?」蕾蕾捏了捏我的手臂,「我是單純的想保護小雨,她是個惹人疼惜的小孩。」

「妳找人查她?」我撿起沈孟荷遺落的照片,吁了口氣。

「晨風,智仁有跟我談過你和小雨回家的事。」蕾蕾挽起我的手,緩緩步向餐廳。「我跟你說吧,余辰夜曾經委託徵信社查過你,是我把你的消息封鎖了。」

意料中的事,我沒回話,靜待下文。

「那個瘋子真的想把你趕盡殺絕……」

感到心裡頭陣陣傳來的刺痛,我像往常般地,盡量忽略。

「晨風,我和智仁不可能失去你,所以我們也不會再對他客氣了。」蕾蕾像是想給我力量般地,緊緊握住我的手。「你也別再漠視自己,小雨是個好女孩,她和葉宣彤不一樣。」

我瞥見小雨坐在位置上朝我們招手,忍不住勾起嘴角。「我很清楚。」

「晨風,最後一件事,你要有心理準備。」蕾蕾看了看我,「葉宣彤她……」

「宣彤如何?」鮮少見到快人快語的蕾蕾欲言又止,我感到有些不安。

「葉宣彤已經胃癌末期。」蕾蕾撇過臉,「她去美國,本來是為了做胃潰瘍手術治療,但經過詳細檢查後,醫院證實了她罹患胃癌。」

我踉蹌的退了幾步,蕾蕾的話像是投下了幾斤重的巨石一般,狠狠的打擊著我。

「晨風,振作點。」

「風?」智仁見狀,往我們的方向走來。「老婆,妳跟他說了什麼?」

「他該知道的,都說了。」

「今天出來旅行耶,妳沒事跟他說那些做什麼?」

「反正他遲早都一定要知道,剛好利用這幾天可以讓他好好安撫情緒,反正小雨也在。」

「老婆,妳還不瞭解風的個性嗎?」智仁一手抓住我,一邊嘆氣。「風,你可別把我們扔著就跑去找葉宣彤──」

「晨風,這是她交待要給你的信。」蕾蕾從皮包內抽出一封信,塞到我手上。「你最好挑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看。」

我楞楞地抓著信,突然不清楚自己待在這個地方的理由在哪兒了。

「唉,真是的,老婆,早跟妳說過這種事晚幾天再告訴他嘛……」智仁把我帶到用餐位置,遞了杯冰啤酒給我。「風,辛苦你啦!好好喝幾杯,醉了沒關係,換我開車!」

我機械式地接過那裝滿金黃色液體的啤酒杯,不管眾人的驚呼,一口氣飲盡。

「晨風哥哥?」小雨搖搖我的手。

見她清澈的眸底映著擔心,我強迫自己牽起嘴角。「沒事。」順道扒了幾口飯,智仁和蕾蕾對看了眼,算是放下心來。

只是我很清楚,內心被一陣又一陣的痛楚漸漸啃蝕著,到現在我才明白,宣彤在我心裡還是存在著,我不曾捨去過。

是啊!十年的感情怎麼可能說丟就丟呢?

儘管事過境遷,儘管過去已經變成過去,儘管小雨……

感到垂放的右手傳來熱度,我訝然地順著手看過去,只見小雨用力握著我的右手,微微一笑:「別逞強喔!」

來不及回覆,我的眼前又放了杯滿溢的冰啤酒。「有些事是需要時間的,對吧?」智仁難得貼心地挾了幾道菜,「我可以跟你說,就算你急,也沒有用,因為不知道。」

小雨眨著不解的眼看著智仁,我則意會地點點頭。

「小雨不用瞭解,因為醜陋的人心跟妳是沾不上邊的。」蕾蕾涼涼地看了眼謝鳴駒跟沈孟荷,笑著替小雨斟滿果汁。

謝鳴駒跟沈孟荷聞言,不禁臉色微沉,悶悶地吃著飯。

「妳只要負責開心就好。」我輕輕捏了捏小雨柔嫩的臉頰,「其他有我來扛。」

「晨風哥哥……」小雨伸手揉著我的眉間。「你怎麼又開始笑得不快樂了呢?」

「因為這小子心不甘情不願地開了一上午的車,當然開心不起來。」智仁咧嘴一笑。

「我跟鳴駒都會開車。」沈孟荷突然開口,「不介意的話,下午換我們開。」

「對耶!姊姊跟鳴駒都會開車啊!那下午晨風哥哥跟智仁哥哥在後座休息吧!」小雨開心的附和著。

「就這麼決定吧。」謝鳴駒深深地看了眼沈孟荷,「總不好老是麻煩你們,我和小荷會過意不去的……」他又看了眼小雨,「你們這麼照顧小雨我們已經感激不盡──」

「同一齣連續劇看久了會膩,早點上演結局不是比較舒服?」蕾蕾天外飛來一筆,讓謝鳴駒臉色微僵。

「就是說啊!現在八點檔都好會拖戲喔!」小雨不知情的跟著回答,倆個女人又開始沒完沒了地聊著。

「那下午就麻煩你們二位囉!」智仁笑了笑,「我相信急著落幕的戲是拖不久的。」

我淡然地看著謝鳴駒僵著笑臉,食不知味的樣子,再轉頭看向小雨滿臉開懷的笑容。

忽地,內心一陣沉痛,我輕輕閉上眼。

宣彤,除了生離,我們仍要繼續承受死別嗎?

告訴我,當初的選擇是我錯了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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