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冷的風吹過海洋,帶著鹹鹹的味道夾著寒意拂過臉龐,趕走了不少睡意。

我將車隨意停放在無違規線條區分的路邊,拎著外套,無心觀賞冬末最後一場浪潮,只想在海岸線上尋得那抹熟悉。

──風,你不覺得這樣看過去,海和天空好像再也沒有區別……

曾經,妳喜歡靠在我的肩上,看著眼前的一望無際,勾畫著未來的藍圖。

──風,聽說海本來就是天空的一份子;當天空傷心難過的時候,落下的淚漸漸積成了海洋,你不覺得很美妙嗎?因為只有大海可以瞭解天空的心情……

曾經,妳說妳嚮往天空淡淡憂鬱的藍,也深愛那片深藏不露的海洋。

所以天涯海角成了我們未來的家。

P.S.風,如果雨是來自天空的淚水,那麼你便是傳遞天空心情的風。

而我,只是靜靜等待甘霖的小水窪──卻正在漸漸乾涸。

「所以妳想用天空的淚水填滿嗎?」我悄聲靠近佇立在沙灘一角的人影,小心翼翼的將外套披在她身上,很怕下一秒,她就消失。

感覺她突然僵直的身體緩緩轉過,兩行淚不搭嘎地落在她帶笑的臉上。

「妳的確很臭屁又自大,因為我還記得天涯海角。」我輕輕拭去她的淚,「只屬於我們的,天涯海角。」

「你來了。」宣彤緊緊將我摟住,埋在胸膛的臉又笑又哭。「你真的來了。」

「傻瓜,留下那種信,就算世界盡頭我也會找到妳的。」我撫著她略顯稀疏的髮絲,心疼接受化療的她,過份削弱的身體。

「所以我的願望實現了?」宣彤笑著臉突然有些扭曲。

只見她彎下腰,像是努力克制某種疼痛似地,全身繃緊。「藥……口袋……」

我手忙腳亂地在她外衣口袋中拿出藥罐,倒了兩顆。

宣彤吞了藥,體力不支地癱軟,我眼明手快地抱起她,往停車的方向走。

「去……哪?」宣彤靜靜躺在我的懷裡,虛弱的聲音讓人擔憂。

「醫院。」

「不要,風,我不要去醫院,拜託……」宣彤掙扎著。「我想待在這兒,讓我再多看這世界幾眼……我不想最後一眼是無盡的白……」

無奈的嘆了口氣,我將她安置好,坐回駕駛座發動車子。「宣彤,妳現在的狀況必需要接受治療──」

「治療也不會好了。」宣彤側過臉看我,輕笑。「病不會好,只會讓頭髮愈來愈少,讓我愈來愈醜……」

「頭髮還會再長。」深怕她不夠溫暖,我又加了件車用涼被,蓋在她身上。

「風,你會記得我吧?」宣彤伸出手,我輕輕握住。

「沒忘記過。」我讓自己回到那十年,一如往常的生活模式,一如往常的熟悉,但是……

好像有些不同了。

我納悶。

「風,送你。」宣彤遞了張名片似的東西給我。

不解地接過,那是一張身份證。我狐疑地看了看,除了宣彤個人資料外,背面那一欄註記讓我微微一愣。

不知何時已成空白的配偶欄,只有淺淺的鉛筆字跡刻了三個字。

余晨風。

是的,我的名字。

「你不會介意吧?」宣彤吐了吐舌頭,「我已經不再是你的大嫂,你也不再是我的小叔……」

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。

對,就算在這一秒回到了那十年,可是少了原本的感覺,一切都還是變調了。

宣彤只能是個回憶,在我心裡份量十足的回憶,很重要的女孩,卻怎麼樣也無法成為……

配偶。

我瞭解如果我現在緊緊抱住她,那十年在這一刻就會繼續;我也瞭解很多事情經過時間的洗禮後,太多變數穿插就再也無法回到過去,現在抱住她只會變成同情,而我,並不想給予同情。

「你還是一樣。」宣彤瞭解似地笑著,抬手輕輕撫著我的臉。「我說過,你不該抱著同情的心態來找我的。」

「不是同情。」我感受著她枯瘦的手,悄悄流逝著生命。「我來,並不是同情;我來,是因為要證明妳信裡的假設,有一半是真的。」

「宣彤,不論妳和我曾經的關係為何,在余晨風的心裡始終有個角落是屬於葉宣彤的。」

「不過現在你的心裡卻只能容納一個名叫雨心的女孩,對吧?」

我點了點頭,宣彤卻釋懷地輕笑。「風,你不認為你很殘忍嗎?」

「我承認。」

「那麼,即使我要求重新來過也不可能囉?」

我沉默。

「就算你真的同意,我也不允許。」宣彤帶笑的眼漸漸睏乏。「風,我不想用生命綁住你,可是你還是來了;願望太容易實現,我就會變得愈來愈貪心。」

我調整車子內的暖氣空調,順道幫她調整好座椅,讓她可以舒服的躺著休息。

「累了就睡一下,我會一直在這裡。」

「風,我捨不得睡……」宣彤的眼睛忽張忽闔,像個極力忍住睏盹的小孩。

「那麼,我們現在去旅行。」

「去哪兒?」

「海角天涯。」

 

車子緩緩行駛在海岸線,宣彤偶不時發作的病症痛楚讓我幾乎選擇掉轉車頭衝到就近的醫院;不捨她拼命維持清醒的模樣和我一起欣賞車窗外的風景,她像是要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牢記似地,用力睜大眼睛,看著。

「風,你開了多久的車?」宣彤突然轉頭問我。

「沒算過。」我嚼著口香糖,不太理會飛逝的畫面。

現在的時間對我來說已經不具任何意義。

「你可以抽菸,我喜歡看你抽菸的樣子。」

「戒了。」我無奈的笑了笑,「抱歉,沒辦法再讓妳看見我抽菸的樣子了。」

「因為小雨?」

「因為小雨。」我說。

宣彤笑而不語,又靜靜轉頭看向窗外的景色。「風,你有沒有恨過我?」

「如果會恨也是因為用情過深了。」我空出手,揉著她的頭。「宣彤,我學不會收回付出的感情,即使到了現在,也沒有變過。」

「但是,你讓它變成回憶了。」宣彤依舊看向窗外,略帶哽咽的聲音讓我明白她在哭泣。

「因為它必需要成為過去。」我淡淡地笑了笑,「有人跟我說過:『療傷最好的方法就是更快樂的過每一天,用開心的事把每一分、每一秒塞的滿滿的!』所以當我笨拙地學習這樣的生活方式時,不知不覺再次面對過去,我已經釋懷了。」

「那麼,你快樂嗎?」

沒有猶豫,我點點頭。「嗯,我很快樂。」

「我輸了。」宣彤輕嘆了口氣。「我沒有她那種看待生命的樂觀,當我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,我選擇逃避。」

「那一天妳為什麼不說?」

「我應該說什麼?」宣彤笑嘆,「我從沒想過還會再遇見你,也從沒想過是用這種方式重逢。再說,負心的人是我,在這種情況之下告訴了你,你會怎麼想?」

「我會陪妳一起在醫院裡接受各種療程,現在的醫學日益進步,什麼奇蹟都可能出現。」

「風,能再和你相遇,這就是奇蹟了。」

「宣彤──」

「在最後的時間,你願意和我天天看夕陽、看日出嗎?」

我沉默,不是不應允,而是心疼她的奢求。

「有一天,當我躺在病床上,眼前只是一片冷絕得慘白,我突然覺得很害怕,難道人到死之前都只能選擇重覆著療程後所產生的副作用,每天都只能這樣痛苦的等死嗎?」宣彤自問自答似地接著說道:「起碼我不希望,我想在我還可以動的時候,多看一眼這個世界,多呼吸一口這世界的空氣,多接觸一些這世界的溫度……也許,我還可以在剩下的時間裡,與我最深愛的人在一起……」

宣彤突地坐起身,抱著車上垃圾桶乾嘔著。

見她弓著身軀不停顫抖,我知道她正極力克制不停侵蝕的痛楚,方向盤一轉,我決定不管她的抗議,送她到醫院。

突地,一隻枯瘦地手臂晃過方向盤,我急忙穩住亂了方向的車子,踩下煞車。「宣彤,先去醫院,我得讓醫生看看妳現在的情形……」

「不……要……」宣彤氣虛地扯出一抹笑,「不要浪費時間……我還……可以……」

「別任性,去醫院給醫生看過後,我們再繼續──」

「你不想知道我最後的願望嗎?」宣彤緩緩氣,堅定的說道:

「我最後的願望就是可以躺在你的懷裡,看著我生命中最後的一個日出或夕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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