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冷的幻想國度

（１８）

有很多事是寧願模糊了記憶，也不願意牢記在心。

我不清楚宣彤的告別式怎麼結束的，也不記得智仁與蕾蕾和我說了什麼而我做了什麼，我只知道，當我想起來的時候，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，床邊趴睡了一張天真的容顏，而我的手正緊緊握住她的。

「唔……晨風哥哥，你醒啦？」小雨揉了揉眼睛，或許是一直趴著睡的關係，她的動作顯得有些僵硬。「啊，手痲掉了。」

我拉過她的雙手，輕輕地幫她按摩，拼命回想失去的那段記憶。

「晨風哥哥。」小雨伸手用力捏了捏我的臉頰。

我吃痛地迸出幾滴眼淚，不解地看著鼓著腮幫子的小雨在不高興什麼。

「不要勉強自己忘記宣彤姊姊，因為你愛她，所以會記住她是正常的。」小雨輕輕地揉了揉我的臉頰，「只要你記得，宣彤姊姊就會一直活著；不過痛苦的事情，就讓它成為過去。」

模糊中帶點片段清晰的……只剩宣彤閉上眼睛前的日出畫面。

──風，謝謝你……

宣彤帶著笑嚥下最後一口氣時，我一直以為她只是睡著了。

那麼祥和、那麼幸福的表情，映在漸漸浮上海平面的火紅光芒下，一切都美的像幅畫，而宣彤躺在我的懷裡，靜靜的。

感受著她漸漸冰冷的體溫，我加了件外套蓋在她的身上；也許是聽覺出了問題，我隱約聽見宣彤像個好奇寶寶似地，拼命在我耳邊問著這些年，我的生活。

──小雨……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孩？

這個問題她一定想問很久了，因為她停頓了不少時間。

「小雨是個不論遭遇到什麼問題或挫折，她總是笑著去面對一切。」我放柔表情，思索著該怎麼貼切地將小雨表達出來。「她是個很善解人意、很迷糊的女孩。」

宣彤沉默了很久，複雜的表情讓我猜不透她的心思。

──風，等我死後，把我的骨灰灑到大海裡，然後……徹底的把我忘了。

──徹底的忘記葉宣彤這個人。

「晨風哥哥？」小雨的呼喚聲拉回了我的思緒。

我歉然一笑，輕輕搖了搖頭表示我很好。

「別逞強喔！」小雨起身穿起外套，「我要去上班了，晨風哥哥晚上有空嗎？」

「有，怎麼了？」

「那你晚上可以來接我下班嗎？我們一起吃晚餐！」小雨拎起背包，期待的眼睛瞅住我。

「好。」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，我一向不會拒絕小雨的要求。

小雨開心地擁抱了我一下，便蹦蹦跳跳地離開了。

原本寂寞的房間，留下了淡淡的薰衣草香味，我閉上眼想藉由床沿的餘溫沖淡那份孤寂。

「宣彤，妳忘了教我怎麼遺忘……」

「他是……？」一名溫柔婉約的中年婦人，頂著一臉嚴肅帶著不解的神情，防備地看著我。

「媽咪，他是余晨風，就是我常跟妳提到的晨風哥哥；晨風哥哥，她是我媽咪。」小雨開心地拉著婦人……唔，李媽媽的手，向我介紹著。

「伯母您好。」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她輕點了點頭，只見她向我打量了會兒後，才綻開一絲笑容。

「你好，我可以叫你小風吧？常聽雨心提到你，只是沒想過會是這麼帥又這麼高的男孩。」李媽媽示意小雨帶我到飯廳，正在準備餐具的李爸爸很顯然地被我嚇了一跳。

「這位先生……？」

「伯父您好，我是余晨風。」

「余先生啊？雨心常常跟我們聊到你，謝謝你一直這麼照顧我女兒。」李爸爸少了份李媽媽的嚴肅感，慈藹地笑容讓人感到十分親切。

「小風，別客氣，當自己家一樣。」李媽媽盛了碗飯遞給我，溫柔的聲調讓我莫名紅了眼眶。「一個人在外面生活，一定都隨便吃吃，今天李媽媽好好的給你補一補！」

「謝謝……」一股溫暖的感覺充滿了心裡，我有些不知所措。

「晨風哥哥，看樣子媽咪和老爸都很喜歡你呢！」小雨小小聲地在我耳邊說著。

「小風會喝酒嗎？」李爸爸揚起手上的白蘭地，笑呵呵地問道。

「晨風哥哥很會喝喔，老爸你找到酒伴了。」小雨拿了個杯子給我，朝我眨了眨眼。

我頗不自在地牽起一抹笑，雙手捧著杯子讓李爸爸倒酒；這個家的一切都這麼自然，即使突然多了我這位陌生人，也絲毫不會打亂他們的步調，我好像可以理解了，小雨的一切……

餐桌上永遠少不了歡笑，這似乎成了他們習以為常的相處模式，我突然依戀起這裡的溫馨。「小雨，謝謝妳。」

「嗯？謝我什麼？」飯後，小雨捲起衣袖清洗著碗盤，我幫忙將洗好的餐具收到定位。

「我很早就接受了宣彤會死的事實，當我找到宣彤的時候。」接過小雨遞來的毛巾，我擦乾雙手。「雖然我做好了心理準備，不過感覺還是來不及預防，當宣彤在我懷裡斷氣的時候，我還是……」

「晨風哥哥，都過去了。」小雨泡了壺茶，拉著我走到陽台。「宣彤姊姊也不會喜歡你這樣悼念著她的。」

「那麼我……該怎麼……遺忘？」我苦笑地看向小雨，突然覺得我必需要學會這件事。

「哥，沒有人可以真正忘記自己深愛過的人，你不需要遺忘，只要把她放在心裡的一個角落，想念的時候再拿出來回憶……時間會沖淡痛苦的部份，不過你要連宣彤姊姊的份一起努力幸福的活下去喔！」小雨看向星空，稚氣的笑臉帶著一抹傷感。「如果連你都忘了宣彤姊姊，那麼她就真的不存在了……」

是嗎？如果連我都遺忘了，葉宣彤真的還存在嗎？還是存在的只剩下那刻在冰冷石碑上的三個字呢……

「人死了之後，到底會去哪裡呢？」小雨突然沒頭沒腦地問著。

「天堂吧。」我喝了口茶，抬頭看著天空。

「哥，你覺得人的一輩子有多長？」

「到生命結束為止。」我有些疑惑，不明白她怎麼突然提到這個問題。

小雨沉默了會兒，像是認真地思考著，沒多久又仰起頭朝我一笑：

「哥，對不起。」

「傻丫頭，有什麼好對不起的？」

「之前我一直想辦法要撮合你跟姊姊，忘了體會你們的感受。」

「怎麼會突然說到這個？」我放下杯子，背靠著圍欄看著小雨隨風吹拂的髮絲。

「蕾蕾姊姊跟智仁哥哥和我說過這件事。」小雨赧然一笑，「因為我看得出來姊姊是真的很喜歡晨風哥哥，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地跟鳴駒策劃這次旅行……後來智仁哥哥跟蕾蕾姊姊說你對姊姊沒有喜歡的感覺，但又不希望讓我難過所以才勉強配合……晨風哥哥，我現在知道了，以後絕對不會再這樣亂配對了，對不起喔！」

「知道就好。」我笑了笑，隨即想到一件快被我遺忘的事。「謝鳴駒呢？妳……最近和他……還好嗎？」

本是笑容滿面的小雨，突然神情怪異的沉默了會兒。「其實……自從出院之後，鳴駒就有些奇怪了，上個禮拜旅行回來之後，我們幾乎都沒碰到面，打電話給他也很少接……」

是因為沈孟荷的關係吧？我輕嘆了口氣。

「我猜他應該是課業繁忙的關係吧！對了，今天這裡有夜市喔，晨風哥哥我們去逛逛好不好？」小雨開心地搖著我的手問道。

「好啊！」

「可以找姊姊一起去嗎？」小雨馬上搖手解釋道：「因為我要去她家拿東西啦，才想說順便……如果你不喜歡也沒關係的，真的！」

我不置可否地聳肩，小雨抓起沙發上的背包，拉著我的手開心地出門。「哥，就知你最好了！」

依著小雨不怎麼高明的報路模式好不容易才找到沈孟荷的租處，待我把車子停妥後，小雨一邊撥電話一邊翻著包包找鑰匙開門。

我隨著小雨走進屋內，客廳有些凌亂，地上散落了一堆衣物，我微微皺眉看著不小心踩到的內褲。

「她不會還在玩遊戲吧？」小雨說著說著開了其中一個房門後，又關上。「不在這裡，還是她還在睡呢？」

「姊，在嗎？」小雨往走道盡頭步去，伸手轉開房門，方探頭身體卻像是看見什麼般地僵了一下，而後又像是沒發生過什麼事情般地關上門，朝我緩緩走來。

「怎麼了？」感覺出她的不對勁，我問著。

「沒有。」小雨搖搖頭，聲音有些顫抖，像是在極力忍住某種情緒似地，她的眼眶微紅。

我不語地往她剛剛待的房間走去，小雨趕忙拉住我。

「哥，我沒事，你別過去。」

輕輕撥開她的手，我打開門，眼前的畫面讓我微愣。

一對男女正赤裸地躺在床上翻雲覆雨，絲毫未覺我和小雨的存在。

最糟糕的情況上演在小雨眼前，她最愛的男人和她最親的親人……

「該死的，你們──」我才想衝上前去，小雨卻抓住我，輕輕搖了搖頭，眼淚滑落臉頰。

「小、小雨？」謝鳴駒吃驚地跳離床舖，隨意抓了件毛巾繫在腰間；沈孟荷扯了件涼被蓋上，嘴角微微上揚。

「謝鳴駒，」小雨抹去淚水，吸了口氣：「要好好對待我姊姊，不可以讓她傷心喔！」才說完，小雨轉身跑離。

「Shit！」我啐了聲，趕緊追著小雨。

「小雨，別跑了！」這時候特別感謝這雙長腳，我衝到小雨面前，攔住她。「別跑了。」

「奇怪……」小雨拼命擦著不停滑落的淚水，「視線怎麼糊糊的……」

感到內心一陣刺痛，我將小雨攬進懷裡。「別哭了，別哭了。」她的淚水像根針似地，狠狠的扎進我的胸膛，穿透我的心。

痛！

頭一次覺得自己這麼窩囊，只能看著她的淚水不住地流，除了給予懷抱其他的我卻什麼都做不了……

該死的！該死的謝鳴駒，該死的沈孟荷，該死的我……

「小雨，別哭，妳一哭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……」

「晨風哥哥怎麼辦？我該怎麼辦……」小雨用力抱著我，抽噎的哭聲濕透了我整片天空。「我這麼喜歡他……怎麼辦？晨風哥哥，怎麼辦？我笑不出來……我笑不出來了……」

「妳還有我，妳還有我……」我緊緊抱住她，喃喃地低喊著。「小雨，我會一輩子都陪在妳身邊，我絕對不會離開妳的！所以別哭，小雨，妳還有我啊！」

小雨只是哭著，拼命的哭著。

我閉上眼感受無法再繼續壓抑的情愫，排山倒海向我襲捲而來。

小雨，如果妳想要的只是一份守護的溫柔，我願意傾出所有換回妳的笑容。